[周安]天阶夜色凉如水

*企鹅捧茶.jpg
*遍地都是坑


一、


他所出世的小村庄是个不起眼的地方,在最近的小城东边,城门一出,走上林间蜿蜒曲折的小道,路过一片竹林遮蔽的湖泊,拐进去,正对面是高耸陡峭的山坡石壁,得爬上它们,才能瞧见另一边隐在绵延森色中的小村子。

周泽楷坐在家门口墙根的石板上,抬着头数天上飘过了几朵云,又闪过了几道五彩流星。

小孩眨眨眼,突然“啊”了一声。

天上的流星群越来越多,其中有一颗蓝色的直直掉了下来,就砸落在不远处。

他跳下石头,也不理院中正啄食的鸡群,在一阵鸡飞狗跳中跑了出去。

浓郁的绿色涌在上头,几乎遮蔽了整片天,周泽楷就在林间穿行,小巧的身形为他带来便利,不出一会儿,就来到了目的地。


他额头冒着汗,支着膝盖,盯着眼前的景象粗气都不敢大声喘一口,生怕惊扰了眼前人。

来人脚不沾地,落地前仿佛就做足了准备,该掐的法诀掐好,该收的武器右手上下一翻,就勾回手心。以至于就算从天上砸下来,也完全不见狼狈。环绕周身的风诀带起林间落叶,上白下黑的内服外罩着暗沉的赫衣,尚未收敛攻势的眼睛一抬,露出脸来。

小孩还在怔怔看着他。

他瞧见眼前的小孩,也是一怔。

“仙、仙人……?”周泽楷失声片刻,还是在仙人的注视下慢慢低下头,不大好意思地低声喃呢。

“仙人”皱了皱眉,撤去法诀,走至跟前问道:“你为何人?此为何处?”

周泽楷乖乖报上姓名,又报上村址。

“仙人”闻言,脸色变了又变,俯身凑近了仔细看清小孩的脸,才确认自己的猜想无误。

“您——你缘何在此?”这地方着实不认得,再考虑到眼前人的现状,“仙人”斟酌片刻,问了这么一句话。

小孩穿着粗布麻衫,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。

“我家,在这。”

“哦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……”

两人一个寡言,一个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
“仙人”瞥见小孩埋着的头,还有不安抓着衣摆的两只肉手,张了张嘴,想着还是认命了,此时反正想走是走不了了。

以示礼貌,他报上名号。

见气氛有所缓和,眼前青年面色也缓了下来,平静眉眼带着认真,垂下来好好与他对视,小孩猝不及防撞进青年藏着本命法器,目带银星的眼里,顿时被迷得挪不开眼,怔怔盯着那双眼睛看了好一会儿,直到对方投来不解的神色,小孩才又低下头,柔软的发丝遮挡住耳尖,慌慌地喊了一声:“安、安仙师。”

此刻安文逸内心是拒绝的,心说自己不过小小医生,可担不起这位名响仙界传奇男神如此一声。


二、


那天之后村子里就多了一位姓安的年轻大夫,据说是周家的哑巴儿子上山砍柴带回来的,为了等足年月,采摘他们山上一味药草,正暂住在周家。说是大夫,这两年却也鲜少见他出来行走,山里粗人也身体强健着,少有病痛,撇开妇人和孩子们的常见病,也就前些日子隔壁老王头的猎犬突然病了,正巧安大夫路过,被这三大姑八大姨地拉着,迫不得已当了一回兽医。

两年过去,家里换了掌厨人的周泽楷也好好长高了不少,打小漂亮的五官长开来,逐渐变成个俊俏的小少年。

这日学堂里晨课回来做完农活,周泽楷跑去后院收鸡蛋,就见到安大夫已经提着一篮子鸡蛋从鸡舍里出来。

这要让娘知道可不得了。

谁叫那天带回来的安大夫着实不像个普通大夫,周家无父,被独自支撑全家的周阿妈瞧见,说什么也不愿让这样的人做她们的粗活。周泽楷脸上不动神色,却十分熟练地上前接过篮子,抬眼问如今只比他高半个头的青年:“多少个?”

再次感叹孩子长得真快,安文逸解下挽起的袖口,回他:“十三个,我留了一些在厨房,剩下的过两天你可带着车去卖了。”

周泽楷点点头,见他几步要进厨房,又说:“午饭?”

安文逸拿了布去揭笼盖,头也不抬地拒绝他:“不行,那味药虽效力温和,但不能多吃。”

那头没声了。

安文逸不由叹气,心想他与周泽楷,不,他能冥冥之中碰到周泽楷,就已经是非常奇妙的事了。

他本是凡尘世家出生,因有仙根才被带去上界修行,性情为之,并不与同龄人有太多情谊,久而久之,多年所修生生不息之道,反受心境影响,生出一点无情道的意味,心魔顿起。

那日他被罚跪在反思堂,放空心境,不久师傅就来了,张新杰摁着他的肩,两人抬头面着空荡荡的白墙一时无语。

张新杰说:“原以为依你性格,该是前途无阻,却不想却被他人做了文章,拿你话头,扰你修行,是为师的错。”

安文逸低头:“是我修行不持,给师傅丢脸了。”

张新杰摇头:“是我考虑不周,想来你也是该出师的人了,却总把你当孩子。”

说到这里,他也不再多说,两人将过错推来推去没意思,心里都清楚罪魁祸首是那些个不上进的。上面将安文逸交给张新杰做弟子的时候,张新杰自己其实也没大他多少,顶多生在仙家,个人有天赋又努力,成就比一般人非常罢了。那时安文逸又小,把他当弟弟又当儿子养的张新杰自然护短得紧,差点忘了修行之道于外于己,皆有诸多磨难。

反思堂过后,张新杰征询了安文逸本人的意见,便放他下山了。

世途多庸人,庸人多自扰。

下了山,被剥离了霸图弟子的身份,安文逸也没心思在仙界多待,他游走上下三界,中途倒是被叶修聘入自家学院,算是又有了个家,能静下心来专研医道。

却不想,他外出游历,横生意外,竟时光逆流碰到了周泽楷。


相处两年,要说安文逸修为上有多少精进,那是不存在的。反倒因为先前的追杀,他袖里乾坤被划破,东西都没了,此地又药物不全,两年间留下一些未愈的暗伤。起先是他要进山采药,周家阿妈不放心,硬是让小周跟着,却不想因此引起了小孩对修仙的极大兴趣。

安文逸想着对方本就是要成仙的人,就答应小孩先为他调理身体。效果请见两年后个头跟秧苗苗一样飞快蹿升的周泽楷。就是不知为何,小孩近来心思急进,然而一盏瑕疵琉璃如何去盛美酒,安文逸怕他受不住,便压着他,就怕他过了锻体,进入第一步纳气之时一个不慎岔了气,那可真是得不偿失。

就是不知道到底怎么了。

这些日子碍于周阿妈在家,他才不好明说,毕竟周泽楷跟他通过气,说暂时不要告诉阿妈。可自打有了心魔,安文逸处事愈发随性,不像当初因着顾及他人眼色,强抑本性。说做就做,今天正好来问问缘由,也省得每日拒绝引起周泽楷异心。

笼屉里的包子还没熟,安文逸反手盖回去,转头就问:“最近怎么了?”

少年低着头,两手扭在背后,盯着扑了灰的鞋面,就是不看他。

大夫拨了头发到耳后,分外认真:“在学堂里又被人欺负了?”说着就要撸袖子出门,打算找回自家场子。

周泽楷无奈拦住他,说:“没有。

“是碰到,一位仙长。”

安文逸略一思忖:“欲收你为徒?”

周泽楷说:“我没答应。”

他答得倒是快,安文逸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,说来也巧,两人经常有鸡同鸭讲的场面,但从未因此起过争执。

安文逸问:“为何不应?”

周泽楷看了他一眼,说:“有你了。”

闻言,安文逸却道:“你我并非师徒,若这位仙长为你机缘,岂不因此白白错过。”他心知周泽楷仙途无量,虽不清楚最初如何得道,在入轮回大统前经历如何,但命中已定的过往,绝不该因他的出现而产生偏差,若是如此,此番他倒是闯了大祸。

说罢,便要拂袖出门。

不知他缘何气恼,周泽楷跟上去,忙说:“他已离去。”

安文逸拉着他,边推门边问:“那位仙长师从何派,从哪个方向离开的?”

不想周泽楷一把拽住他,咬着下唇,罕见地大声拒绝:“我不愿!”

安文逸对计划之外无法掌握的这个情况感到一丝焦虑,但他还是按捺内心,带着周泽楷回屋,按着小孩的肩让他坐下。

屋外竹林翠影,桃枝摇曳,鸟雀与泉声相应渐鸣,清泠淙淙,也衬得屋内气氛十分僵硬。

安文逸坐下倒了两杯茶,茶叶是上月两人上山初采新制的野生茶,虽不知名,却深得口味差不多的两人喜欢,此刻未经步骤,入口一片苦涩。

他道:“修行之事本想待你锻神炼体后再与你详说,不料——也罢,你且听我说。”

凡世上抵仙界,下达魔域,两者跟吸铁石似的,导致夹在中间凡世所诞生的清气和浊气,上浮下沉,也因此才能确保人界的存在,稳固三界平衡。周泽楷若真心向道,在这么个犄角旮旯的山里,绝无可能,这里除了天生地长的一些东西,灵气稀薄得一批。而环境对修行之人甚为重要,不知从哪本书上看到,若说在仙魔界的人呼吸的是空气,那他们陡然来到凡间,就会导致缺氧。反过来同样可知,求仙问道一途若想长久,灵气必不可缺。

安文逸阐明情况:“我方才确实不妥,但那位仙长若真是你机缘,便莫要错失良机。”说完也是自我一哂,这话要是放在以前,必会有人讲他道心不纯,凡世来的就是心思深沉。

周泽楷眼里闪了闪,他是懂的。

小山村里的人总爱扎堆排外,周阿妈便是周父在城里的人贩子手里一时心软带回来的,村里妇人没少说他家闲话,周父走后,更是门前是非多。年幼的周泽楷长得好看却反过来被受大人话语影响的小孩们讨厌,安文逸出现之前,周泽楷在学堂里是最受欺负的那个,他讲不过人家,就也打,但总耐不住人多,打得一身青紫泥水回家是常事,寡言的性子也是那时候导致的。可情况却也是有变好的,周阿妈的勤奋持家,周泽楷也为自己在村里渐渐争得一个乖巧懂事的印象。

但正因如此,他才懂安文逸话里的意思。机遇只留给有准备的人,而有准备的人世上千千万,所以若是正巧碰见机遇在你面前路过,记得不要错失。

周泽楷蹲在跟前,扯了扯安文逸的袖子,拉回他的注意力,朝他认真颔首道:“我明白了。”

不愧是轮回大统第一人,安文逸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发顶,说:“那我带你去寻那位仙长。”

周泽楷笑了笑:“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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